人在奥村

在新西兰，这个世界人口密度最低的国家之一。整个国家面积27万平方公里，人口400万，每平方公里12个人。所以啊，一个外国人，无亲人无朋友，在这里生活，孤独很正常。 

至于能孤独到什么程度，或许很多人对此好奇。我翻开之前在新时写的日记，整理那些经历的孤独时刻，或许经历的当下情绪强烈，但现在回头看，有些让我发笑，毕竟在外生存，谁没有那些孤独的小挫败小情绪呢！ 

交朋友这件事，不是没努力过，也试着多出门。那天放学，正式迈出第一步，去了酒吧，坐在吧台，要了杯啤酒，接下去两小时，我成了身旁两个中国游客的新西兰自驾游线路顾问。 

新西兰人周末凌晨才在酒吧出没，那天半夜，我买了瓶酒，度数很高的那种，一口一口往嘴里灌，直到晕了出门。去夜店一看，果然全是人，群魔乱舞，像西游记里的妖怪洞穴。转一圈走出来，手足无措，站门口低头假装看手机，翻了好几遍联系人，国内朋友都睡了，能说话的人也没。硬生生站了半个小时，淋了雨，风吹得酒醒，回家看到镜子里的人觉得陌生，有点二，赶紧洗了把脸，喝了一大杯冰水。 

换个策略，我上Facebook交友，用的头像是Queen街尽头落在椅子上的海鸟，年龄填了九十九。大部分人在网上似乎志不在交友，不和我这个“鸟人”聊天。唯独有个在新西兰的阿根廷厨子，陪我说了半天的话，他说他曾经要去中国广州工作，但看了地图，发现广州离阿根廷太远，远到他没法想象，去到那里不懂语言，不懂饮食，不懂文化，怕活不了，也交不到朋友，因此他放弃了，选择来不远的新西兰。但第二天以后，我们相忘于江湖，再也没聊过天。 

上课时，我面对电脑的长时间沉默，下课锁门一个人在住所，总有忍不了的时候，唯一的发泄，是每周五晚上的一箱虎牌啤酒加一盒万宝路香烟，喝完出门看看路边的胖猫，院子门口出现的狗屎，第一反应不是生气，用报纸捡起，甚至觉得好玩，有一阵天天蹲地上观察狗屎，天冷时冻住，天气突然转暖又炸裂的过程。 

屋里突然闯进一只大耗子那次，让我开心了一晚上，第二天到学校，放下包，看了看四周，大家都戴着耳机，电脑前噼里啪啦打字，我也戴上我的耳机，深呼吸，不知道能和谁说。 

班里新来一个韩国同学，刚接触。她找了一群生活在奥克兰的朋友轰趴，邀请我周末加入他们，开车去南区的一个农场烧烤。那星期我走路带风，说话总在笑，觉得在新西兰终于有了组织。出发那天，我啤酒备齐，随时拎包出发，但手机从来没响过。星期一见到韩国同学，我没生气，也什么都不问。总觉得大家在外漂泊，谁也没必要对谁好，也没必要苛求陌生人一定说到做到。 

我对他人越来越没要求，没要求也就无从失望，这是孤独状态中的一种自我保护。有一回，和人约好见面，我站在大教堂门口等了一个小时，她临时说有事不来了，我只说，没关系，正好外面吹吹风。第二次，这人如约来了，一边散步一边聊天，十五分钟后她又说有事，我说我也有安排，你去忙吧，我一个人接着散步，绕了City一圈。 

孤独的人看每个人都觉得孤独，车站等车，一个亚洲模样的男孩，还有一个黄毛女孩，他们聊天，聊各自的生活，男孩说他一个人在奥克兰生活，如果不上课，就要去打工的地方，一天漫长，下班就是一天的结束，回家只有睡觉。上车前我回头又看了一眼这男孩，灯箱底下，觉得连他的影子都孤独。 

电信公司系统升级，我的电话卡是落地时在机场买的，不是实名，所以在更换列表内。公司的客服问方不方便换号码，如果要通知的亲戚朋友太多，会再想办法，我赶紧说没关系，随便换好了。来这快半年了，通话记录仍然零小时零分零秒。 

出门走在北岸的街上，难得遇到人，会感到不适应，甚至想逃。散步时迎面有人遛狗，朝我靠近，我赶紧过马路，换条道走。坐在Takapuna的长椅上看鸟，有人在身旁坐下，我触电一样站起离开。一个人去吃饭，喜欢角落的座位。在City如果遇到认识的同学和他们的朋友，总会尴尬，宁可躲开走一条绕远的路。 

一个人去看电影，买几瓶啤酒，坐在黑暗里，一直到散场，人都走了，屏幕黑了，才最后一个起身离开。也会在家看电影，关了灯，拉上窗帘，看吓人的电影，无聊的电影，但再荒诞的情节，再傻逼的爱情，都有耐心看到结束，跟着主人公又哭又笑，像个傻子。 

习惯孤独以后，身边有人反而不适应。吃午餐，我总自带饭盒，默默走去微波炉加热，加热的几分钟，站在微波炉前很尴尬，久而久之，即使那么短的时间，我也会拿手机看一段YouTube视频，端着饭盒坐在同学中间，厌倦了为了合群说不想说的话，低头沉默是最舒服的姿势。午饭后印度帮依然在饭桌前神侃，我拿走饭盒，把勺子洗干净，回到座位，四周空荡荡，带上耳机打王者荣耀。 

什么节，我一个人去了天空塔，游客和当地人都等在那里，难得的热闹，到处都在放烟花，三百六十度环绕，此起彼伏，天空亮得就算有人渡劫也看不到。人群里，我举起手机，和朋友视频烟花，关了视频，沿主街下坡回家，空气里到处都是烟雾。 

孤独久了，做孤独的事情也会找到乐趣。到家门口的操场跑圈，跑累了坐地上低头找虫子，专注在脚下的充实感。大概，世界上有很多新奇热闹的事情，但这一刻都与我无关。 常常做梦，全是有情绪的梦，醒来还能清晰记得，甚至分不清现实和梦境。刚来时，新西兰冬令，昼短夜长，做过的很多孤独的梦，都是团聚，跟朋友喝大酒之类的，早上被闹钟吵醒，睁开眼，有光透过窗帘照在天花板，感觉很难受，但还要上课。 

孤独这件事太主观，写这之前犹豫过，读的人如果没有同样心境，类似经历，无法感同身受，也许还会说我矫情。最终仍然写下这些，一是希望也在海外独自生活的你，能有共鸣并获得些许慰藉；二是想告知即将远行的游子，留学不易，希望日后，在你也同样经历这些孤独傻事时，能释怀一笑，别轻言放弃。